明代诗话详尽细致,但有时也会过度解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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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徐献忠诗话》云:“梅花落,本笛中曲也。唐大角曲亦有《大单于》、《小单于》、《大梅花》、《小梅花》,今其声犹有存者。故桓伊据胡床三弄皆梅花也。古人制曲,盖有深意,以《梅花落》言之,北人苦寒,贵贱无不闭藏者。至梅花落时,则春气融和,人可出隩,故出塞远戍之,人望其落时行路始无苦。”《复斋漫录》以为李白用事不伦,不知古有《梅花落》,而以吹笛则梅落为解。胡苕溪却为李白辩解,认为古今诗词之用事,凡诗中云“吹笛梅落”者,都因笛声之中有《梅花落》一曲之故。今人詹锳引《唐诗合解》云:“‘落梅’乃笛中曲名《梅花落》也。又《风俗通》云:五月有落梅风,江淮以为信风。此因押韵而倒置,亦含笛声因风散落之意。”此诗今题为《与史郎中钦听黄鹤楼上吹笛》,当是李白长流夜郎途中所作。《梅花落》一曲,本有远戍边疆之意,李白于此用之以寓己被贬往苦寒之地的凄凉心境。

对于李白《哭宣城纪叟》一诗的解释也颇能引人注目。杨慎云:太白《哭宣城纪叟》诗“纪叟黄泉里,还应酿老春。夜台无晓日,沽酒与何人?”古本作“夜台无李白”,绝妙。不但齐一生死,又且雄视幽明矣。昧者改为“夜台无晓日”。夜台自无晓日,且与下句“何人”字不相应。甚矣,士俗不可医也。陈耀文对杨慎的说法表示异议,他说:诗有本命浅而故欲其高深,此是文人一病。如太白《哭纪叟》诗,纪叟黄云云,“何人”本自明白沉痛,而杨用修云,古本云云,夫此诗为哭纪叟,亦寓调谑意。正是旷达处。

黄泉酿酒岂真如地狱六街三市耶?白意盖谓纪叟生前善酿,即在黄泉还应不忘本业。但夜台茫茫,无有晓日,沽酒与何人耶?可谓至痛,今云:“夜台自无晓日”,此自不嫌于复也。与不暇远引,如谢灵运“幽谷光未显,”亦可谓“幽谷自无显光”,陆士衡“明月一何朗”,亦可谓“明月本自朗”。诗家如此类甚多也。且“夜台无李白”,以见在立身而言,则诚妙,苦究竟言之,李白能不入夜台耶?果骑鯨上天耶?反与“沽酒与何人”之句不应矣。乃笑士俗不可医,与不知何其说也。王胤昌《李集分注》又载《题戴老酒店》云:“戴老黄泉下,还应醉大春。夜台无李白,沽酒与何人?”按此俱载本集,乃云古本,何耶?

此诗之争在于“夜台无晓日,沽酒与何人”一句。杨慎之说,大抵援引宋谢叠山及严羽评注李诗,《李太白诗醇》引谢叠山云:“古本作‘夜台无李白’,绝妙!不但齐一生死,又且雄视幽明矣。昧者改为‘夜台无晓日’,夜台自无晓日,且与下句‘何人’字不相应,今正之。”严评则云:“‘大春’不如‘老春’,‘无李白’,妙。既云‘夜台’,何必更言‘无晓日’耶?”杨慎全引谢叠山之言。“夜台”即黄泉,纪叟已逝,于黄泉之下酿酒不息,然而夜台既无晓日,其沽酒与何人?不过按照李白之个性,其云“夜台无李白”,似更合常情。明代对李诗的注释虽多,但是大多集中于单篇、单句是的注解,成系统的注本却又不在诗话之列。散见于诗话之中的注释,虽无太大发明,然而对李诗的认识如披沙拣金,往往见宝。

明代诗话家们不仅对注释李诗有很高的兴致,同时,对李诗诗意也展开了激烈的讨论。对李诗诗意的解释,明代的诗话家们在承继宋元以来的观点之外,亦别有发明,但同时也存在过度解读李白诗作的情况。李白集中,诗意主旨争议最大、争论人数最多的,莫过于其《蜀道难》一篇。关于《蜀道难》的争议,始自于唐李绰《尚书故实》:“陆畅尝为韦南康作《蜀道易》,首句曰:‘蜀道易,易于履平地。’南康,赠罗八百匹。……《蜀道难》,李白罪严武也。畅感韦之遇,遂反其词焉。”同样,在《刘宾客嘉话录》中亦有相同的记载。这应当是“罪严武”说最早的出处。范摅《云溪友议》则以为“李太白作《蜀道难》,乃为房、杜之危也。……李翰林作此歌,朝右闻之,疑严武有刘焉之志。”他认为,此诗为李白担忧房琯、杜甫险遭严武所害而作,《新唐书》从之。

其后又有“讽章仇兼琼”之说,沈括《梦溪笔谈》、洪迈《容斋随笔》、胡仔《苕溪渔隐丛话》皆同此说。萧士赟则否定诸说,而拈出“讽刺玄宗幸蜀”之论,他说:“以臆断之,其说皆非也。史不足征,小说传记反足信乎?所谓尝见李集一本于《蜀道难》下注云:‘讽章仇兼琼也。’然天宝初天下乂安,四郊无警,剑阁乃长安入蜀之道,太白非狂者,乃拳拳然欲其严剑阁之守,不知将何所拒乎?以此知其不为章仇兼琼也。尝以全篇诗意与唐史参考之,是盖太白初闻祿山乱华,天子幸蜀时作也。”此乃“幸蜀说”之滥觞。明代的顾炎武则云:“此宋人穿凿之论……李白《蜀道难》之作,当在开元天宝间。时人共言锦城之乐,而不知畏途之险、异地之虞。即事成篇,别无寓意。”明代诗话家们对此也是争论纷纷,或承续前人阐释之意,或别有新解。如仇俊卿即全引萧士赟的说法,并无新鲜的发明。

张纶在诸家说法之外,别开一路,他说:唐李太白《蜀道难》一篇,或以为为章雠兼瓊而作,或以为为房琯、杜甫而作。萧氏尽废旧说,以为因玄宗幸蜀而作。以今考之,皆无证据。且其“问君西游何当还”等句轻忽,而“尔汝”之称,尤非人臣所当施于君上。盖白之天才绝人,是乐府诸题各效一篇以寓其伤今怀古之情,《蜀道难》亦其中之一耳。初非有讽有为如说者之云也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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